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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無數次想象過和湯姆真正生活在一起的場景，可當它真的變成現實，我卻不由得感到了一絲畏怯。

湯姆似乎和我有相同的想法，他提著行李箱回來那天，總是不由自主地躲避我的眼睛。

這種尷尬在晚上就變得更強烈了。隔壁的房間自從他偷偷跑過來，就再沒準備過被單。我本來打算把它布置成一個工作間來著——湯姆可以在這兒鼓搗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。可現在我不確定了。

我默默地垂著眼睛，手足無措地站在湯姆旁邊。“那個……”要不我去隔壁吧？

“睡吧。”湯姆沒等我說完就打斷道。我只好硬著頭皮換上睡衣，然後直挺挺地躺在角落。

我很久都睡不著。我想了很多很多，未來的生活，可能遇到的困難，種種意外和變故，我們真能走到最後嗎？我真希望一覺醒來就來到五十年後，那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地，我們已經成功駛過生活的暗礁，到達了平靜的彼岸。沒有風浪，沒有忐忑不安，也沒有擔憂……

湯姆忽然握住了我的手，黑暗中他翻了個身，面朝著我，他手上的溫度和呼吸聲都那麽清晰。我深刻地感覺到他，我忽然不那麽焦慮了。

“別怕，”湯姆低聲道，微微用力地攥了攥左手。這是他用來揮舞魔杖的手，充滿了力量和堅定。此時它的力量似乎來到了我身上。“別怕。”

我張了張嘴，沒有說話，只是輕輕反握住湯姆。“好，我不怕。”我感到我正被愛著，只要這樣我就有勇氣了。我知道他一定會把我保護得很好，就像以前一樣。

第二天早上，太陽把我從夢中叫醒，陽光像金子一樣灑在湯姆臉上。他總是比我醒的晚。

我看著他，陽光仿佛把他變成了一座金鑄的雕像，我感到我的面前擺放著整個世界。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吻他，然後他微微皺起眉頭，迷迷糊糊地睜開一點眼睛——一看到是我就笑了，含糊地嘟囔兩句什麽——就又眼睛一閉，睡著了。我捂著嘴小聲地笑。

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如此喜歡湯姆。

我原本以為，我會很不適應魔法界的生活，可這兩個月裏卻完全沒感覺到。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湯姆。只要我外出，無論是幹什麽，他都會陪我一起。

湯姆還教我如何偽裝成一個女巫。其實在魔法界的日常生活裏，大部分人都不太習慣使用魔杖。湯姆說這是因為他們掌握的魔咒不夠多，對魔力的控制也不夠強，所以有很多時候用手要比用魔杖更有效率，也更方便。

我還以為魔法是萬能的呢，還有巫師——原來他們也不是無所不能的。

湯姆冷笑著說，我把那些混吃等死的家夥看得太高了。

我們把隔壁的房間布置成工作間，湯姆經常一進去就是一天。他最近好像又在研究什麽，每天晚上都弄到很晚。我有點擔心，可湯姆不讓我在工作的時候跟他待在一起，老抱怨我會打擾他。

有一次我進去叫他吃飯，看到湯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。他微微皺著眉頭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。旁邊擺著一排魔藥，還有一大堆略顯粗糙的護符。我們暫時沒有收入，只能靠這種方式補貼家用。

我不由得放輕了腳步，站在那裏打量面前這個人。從他略顯蒼白的臉色，到漆黑如墨的頭發，還有形狀十分好看的紅紅的嘴唇。

這個人是未來會和我一起生活到老、到死的人。我們會有孩子，在他身上我們兩個人真正地融合在一起，不分你我。等我們死了，我們兩個會埋在一起。而我是這麽這麽愛他。

我很想上前抱住湯姆，可又怕驚醒了他。我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，打算過一會兒再來叫他。這時我看到旁邊一張畫得亂七八糟的羊皮紙——因為上面到處都是塗鴉，所以特別顯眼。我拿起來——上面寫滿了奇怪的人名還有姓氏，“岡特”這個詞反覆地出現。

我一頭霧水地看了半天，不明白這是幹什麽的。

“安妮？”湯姆突然道，我嚇了一跳，回過頭時發現湯姆已經醒了，正用一只手揉眼睛呢。

我把羊皮紙放下，走過去關切地說，“是不是吵醒你了？再睡一會兒吧。飯已經好了，等你醒了再吃也不晚。”

湯姆搖搖頭，神色有些懨懨，“你在看什麽？”他伸手拿過羊皮紙，臉色微微一變，然後目光像刀子一樣朝我戳過來。

我疑惑地望著他。

過了一會兒，湯姆的神情慢慢好轉，“不用——我已經不困了。”他說著把那張羊皮紙揉成一團，隨手扔進角落。

過了兩天，我差不多把這事完全忘了。餐桌上，湯姆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。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，你會怎麽辦？”

我的心一下揪緊了，嗔怒地瞪了他一眼，“別說胡話。”

他不是還要做最偉大的巫師嗎？他才不會——我夾菜的手微微顫抖。

湯姆笑了一下，“只是假設而已。”

我還是搖頭，不肯設想。湯姆不知怎麽了，整個下午都在纏這件事，非要我說出個一二三四。

我被逼無奈，只好道，“那太可怕了，對吧？我一定會活下去，哪怕是為了我們的孩子（我想那時候我們肯定已經有孩子了）。

可活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上，看到落日餘暉、嫣然雲霞、大雪紛飛，這一切都不會再使我快樂，每時每刻我都會想起你再也無法看到這些美好的東西。我活著是活在一個清醒的地獄裏。

那太可怕了……如果你愛我，那麽你一定不會忍心的，對不對？這樣看來，要是我跟著你死了——也許我們的孩子會怪我，但是你不會，你一定能理解我。”

湯姆聽完後久久無語，好半晌，他才勉強地笑著道，“那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，哪怕是——”

他又不說話了，只是輕輕牽起了我的手。哪怕是為了我。我默默在心裏補充道。

快開學的時候，湯姆說要去參加一個宴會，讓我晚上不要等他了。

這還是兩個月裏我們頭一回分開這麽久，我一時有點睡不著。

快十二點的時候，我迷迷糊糊地聽見外面有什麽動靜。我立刻就清醒了。湯姆在我們的房子周圍布置了很多防禦魔咒，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出什麽事了。沒想到光著腳趴在窗戶邊一看，湯姆正跌跌撞撞地往家裏走呢。

我太熟悉這個人了，一眼就看出他現在情況很不對勁——比如說，他對著一棵樹嘀嘀咕咕些什麽呢？我打開門湊過去，聽見湯姆又得意又興奮地在說，“……買很多很多衣服！”

我一下子就笑了。這還是我前兩天隨口抱怨的一句話——我嫌這邊的衣服款式要麽太老舊，要麽太誇張，要不然就是價格太嚇人，根本買不到幾件合適的。

住在這裏，再像以前那樣打扮肯定不行了。湯姆教我假裝成一個女巫，首當其沖就要在服裝上改變。他當時沒說什麽。原來他真的放在心裏了。

不過他到底是去幹什麽了？怎麽會醉成這個樣子？我哭笑不得地把湯姆從那顆倒黴的樹旁邊拉出來，“好的好的——我們明天再去好嗎？現在先回家——”

湯姆一看見我眼睛騰地一下就亮了，兩只眼睛星星一樣閃啊閃啊閃。“安妮～”

我被他叫得心都化了，只好強忍著不去看他，悶著頭往家裏趕。一直以來，湯姆都不像我這麽情緒外露，最激動的情況也只是緊緊地抱住我。哪像現在——他那嘴角都快咧到後腦勺了。

湯姆見我不搭理他，有點委屈地扁扁嘴。那樣子特別可愛，就像回到小時候一樣。他偷偷湊到我耳邊，像透露一個秘密似的小聲道，“我們結婚吧。”

哪怕知道他這是醉話，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。安妮.柯萊特。結婚後我會變成安妮.裏德爾。這真像一個誘人的咒語。

我把湯姆帶到屋裏坐下，回去把門關好。外面一層一層透明光紋在不停閃爍，湯姆回來也不知道破壞了多少咒語——明天可有他忙的了。

我一轉身，湯姆跟幽靈一樣已經站在我身後，跟我近得好像一眨眼就能撞上——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。湯姆特別穩重地扶住我，一臉嚴肅地拉著我走到客廳，然後掏出一個袋子，“安妮，我們明天就去結婚。”

他頭朝下拎著那個袋子，一大堆金加隆嘩啦啦嘩啦啦流水一樣不停往外倒。我震驚得合不攏嘴，“你從哪兒弄來這麽多錢？”他是不是幹什麽違法亂紀的事了？

湯姆顯得得意洋洋，“別人送的！”說完眼睛亮亮地望著我，那樣子特別像一個求表揚的孩子。

我看看還在往外倒、已經堆成一座小山的加隆，幹巴巴地說，“你、你真厲害！”你看我信嗎？

湯姆果然是醉了，這家夥聽完歡呼一聲，一臉興奮地抱住我就開始轉圈——我死死捂住嘴才沒有尖叫出聲。然後他一個不穩連我一起摔在那堆金加隆上。袋子還在往外淌加隆，湯姆死死壓住我不肯起來，我們兩個差點沒悶死在加隆山下。

我好不容易把我們倆從加隆堆裏拽出來，氣呼呼地瞪了一眼湯姆，“你老實一點！乖乖睡覺！”等明天起來我非把他幹的這些事原原本本、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一遍——

湯姆好像稍微有點清醒了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，“好。”然後他就往茶幾上一躺，邊躺還邊嘀咕，“今天床怎麽這麽硬？”

好吧清醒什麽的絕對是我的錯覺。

我費盡心思把他哄到臥室（期間簽訂了一萬個不平等條約），換掉一身酒氣的禮服。湯姆特別乖巧地縮在被窩裏，看著我進進出出。我把衣服丟進臟衣簍，到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檸檬水。

“快喝吧，喝完我們一起睡覺。”我打著哈欠說。

湯姆特別順從地咕嘟咕嘟全喝光了，黑黑的眼睛從杯子上面一動不動地盯著我。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——摸老虎胡須的感覺還挺不錯。

我過足了癮，心滿意足地躺到湯姆身邊。這下能睡覺了吧。今晚一定能做個好夢。

“安妮，”湯姆忽然道。

“嗯？”我含糊地應了一聲，已經開始失去意識了。

“如果我死了，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”湯姆沈重地說。我一下就清醒了，心裏有些惴惴不安。他最近怎麽老說死啊死的，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？

湯姆頂著一頭呆毛，一臉認真地說，“要好好撫養我們的孩子。不要讓他一個人。”

……我突然就明白怎麽回事了。我聽瑪莎說過湯姆的出生，也知道他那個淒涼地死在孤兒院的母親。他是不是挺恨她的？我們都知道作為一個孤兒，這一路走來有多少不容易。

我輕輕拍著他的手，“好。”

湯姆就像得到了一個答案似的，心滿意足地笑了一下，然後閉上眼睛就睡著了。我把垂在他眼睛旁邊的頭發撥開，輕輕在他臉上吻了一下，也跟著閉上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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